鸣冤鼓响过三遍,府衙二道门打开,里面走出两队衙役高喊“威武”升堂了。
府衙大门距离这个二道门也就是几步之遥,专门为一些适合公开审理的案件所设置,以扬天子之威严,命官之清廉。
清河府地方比较富庶,但是辖区并不太大,一年也没有几起这种敲击鸣冤鼓当众审理的案件,同时这也是新知府袁文景袁老爷上任以来第一次公开审理案件,所以老百姓们早就奔走相告,里面二道门一开,熟知深谙情节的吃瓜群众潮水一样瞬间把府门给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衙役上前把原被告以及死者带入二道门里,命令所有人跪下,三个原告和一个被告跪下叩头行礼,还有一个是死者,直接躺着无法行礼,而食为先真正的大东家王招娣昂然不跪,在堂下一众人里显得格外鹤立鸡群。
“跪下!”
有衙役厉声断喝。
何小满对那衙役微微一笑:“我不跪是为了你家大人好,我养了他九年,供他吃穿衣食用度,供他科考仕途,现在你让我跪他,你问问他敢不敢受?”
袁文景眼瞳闪过一抹戾色,脸上却是如沐春风的笑意:“的确,如今案件还未查证究竟何人所为,我义母就别跪了。”
衙役似乎并不知道这一节,顿时有点讪讪的,一只手扶着水火棍,另一只无处安放的手不断搔着头发。
所有程序完成之后,威风凛凛的知府老爷一拍惊堂木:“堂下何人,有何冤屈?”
於是原告婆媳和哥哥三人条理分明的叙述了整件事情的始末,清晰简洁,三人互补,简直像是事先经过预演一样。
这样等於是给后来的那些围观群众们重新梳理了一边案情,顿时人群就开始议论纷纷,基本上都在指责厨师草菅人命,东家治理不严。
被告这边只有何小满跟厨子,厨子已经吓得快尿了,一身肥膘抖的十分有节奏感,他一点道理都辩不出来,只会喃喃着:“我没杀人,小人真的没杀人,小人又不认得他。”
“义母,您怎么看?”袁文景恭恭敬敬的问何小满。
何小满:怎么看?老娘站着看。
人群中又开始有人鼓噪起来:“袁大人,这是审问罪人的样子吗?不跪也就算了,还这样像面对长辈一样的问话,换了杀人的是我我也不认罪啊!”
“新来的知府大人审问自己的母亲,结局想来大家已经心中有数,肯定是原告方诬告可怜的王家人,知府的母亲怎么可能会犯错?”
“哎呀,人家只是义母,不是母亲。”
袁文景听着人群中层出不穷的老阴阳师们的表演,一张脸也一红一白,十分尴尬的样子。
“本官……本官定会秉公处理此事,绝不徇私!”
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,就差没把“徇私舞弊”写到脑门上了。
原告小寡妇顿时泪如雨下:“这还有公道吗?难道我身强体壮的相公就白死了吗?丢下我们孤儿寡母,一家子以后也只能饿死了事了,呜呜呜~”
弱者往往会很轻易激起人们的保护欲。
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,开始给袁文景施压,最终在有心人带动下终於变成一个统一的声音:为了案件审理的公正,请袁大人回避本案。
於是,案件正式开始审理,由清河府同知、通判和州判三位知府的佐官负责共同审理。
一方坚持厨子投毒一方坚持没有,原告方又提供了几位在场的食客证人证明,死者卢三的确是欢蹦乱跳走进食为先的,吃了半顿饭之后被横着抬出食为先的,其中有两名食客还是跟卢三关系不错的人,宴请卢三的正是他们。
总之最后结论就是,不管食为先因为什么原因,总之的确是在食为先内中毒而亡。
也就是说,王招娣管理不严治店无方,肯定要跟着吃挂落了。
“大人,民妇有个疑问。”何小满举手发言。
“说。”
同知大人虽然仅仅是个七品小芝麻官,在王招娣这个商贾面前,官威还是很大的。
“请诸位老爷和各位街坊邻居们好好看看这三位食客的穿着打扮,大家应该都知道,我食为先乃是清河府最奢华费用最高的酒楼,那么这几位似乎没有去食为先吃饭的条件……”
“现在是说条件的事吗?怎么,吃死了人就要歪搅胡缠说人家穷,穷人怎么了?穷人就不配偶尔打打牙祭吃顿好的?去食为先那是瞧得起你们!”
一连几个“穷”字像是戳到了某些人的肺管子一样,人群中义愤填膺的声音呼啸而来,各种攻击食为先跟王招娣这个罪魁祸首,几乎都是无商不奸,商贾无良之类的话。
虽然很多人都容易被人调动情绪引领方向,但是聪明人永远都不缺少,也有人交头接耳在小声嘀咕着,听苦主的意思,他们家连饭都快吃不起了,为什么要去食为先?
要知道,食为先的雅座是有规矩的,要么是必须点两道招牌菜,要么是直接
定店方的雅座套餐,就算是外面的散座,消费水准也起码是普通馆子的两三倍以上。
说穷人打牙祭下馆子解解馋的确无可厚非,可是专门选一个这样的地方来解馋就有点说不通了,偏偏又这么凑巧人就被毒死了。
巧合的确有,但是太多巧合,那就只有一个可能,巧合乃人为。
袁文景端起茶盅啜了一口,似乎是呛到了,轻轻咳嗽一声。
厨子像是忽然被触动了什么开关,浑身一抖,跪行两步给何小满磕了个头:“东家,我对不住你了,这事我是真不能扛着了,我家里也有老婆孩子,您就招了吧!”
“轰”的一声,人群犹如热油锅里洒了一把盐,竟然是真的!
同知大人“啪啪”猛敲惊堂木,连喝“肃静”才把人群的议论喝止。
“大胆王氏,究竟有何阴谋诡计,还不速速招来!”
何小满笑了,扭头看着厨子:“我还真不知道你替我抗了什么,要不你先招招让我明白明白?”
厨子似乎十分为难,又惊又怕又羞赧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你跟那卢三……你害怕卢三过后还纠缠你,所以要我毒杀了他以绝后患。”
闪烁其词,表达的意思却不言自明,这女人把自己家里那个赘婿给绿了,J夫一直纠缠不休,这银妇害怕J情暴露,所以才不惜买凶杀人。
人群再次炸开,各种惊呼和咒骂铺天盖地,烂菜叶子臭鸡蛋破鞋垫已备好,只等知府大人最后宣判就万箭齐发,砸死这个不要脸的臭嘎呗儿。
旁听坐席上始终一言不发的知府大人低眉敛目,努力压下拚命上翘的嘴角。
一个区区商贾,一个无知妇人,也敢在那么多人面前下他的面子,是时候让这蠢妇知道谁是她可以顶撞的,谁是她永远都惹不起的了。
“大人,我要求验屍。”
面对整个州府衙门内外的沸反盈天,王招娣依旧是来时那副不慌不忙、胜券在握的样子。
呵呵,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,都已经被实锤了还妄图睡死挣扎。
“不行!我儿子决不能验屍,可怜我儿正值壮年就这样被你这壋妇给害死,你还要他死无全屍吗?你这黑了心肝的,我……我跟你拚啦!”
原来跪在地上的黑壮老妇又发动了她的必杀技能,想给何小满来一记野蛮冲撞,一直站在门外的竹叶想要冲进内堂来,却被凶神恶煞的衙役用水火棍死死拦住,竹叶只好大声喊:“当家的小心!”
而门口已经有人在呼喊打死王招娣这个心狠手辣的下贱商贾了。
“我说我是冤枉的,想必你们也不会相信,可是他们说的话,我真的不知从何说起,活人会撒谎死人不会,所以我要求验屍,如果真是厨子说的那样,我认罪伏诛,否则你们就是胡乱判案有失公允,我就算是告御状都不会认罪。”
何小满的话说的声音不算大,但是却有一股斩钉截铁的气势,毕竟这是五路船行的大当家的,管理着上百号跑船的粗豪汉子,没点胆识和魄力怎么可能。
正当围观群众稍微扭转了一些对王招娣的态度时,公堂上再添石锤。
两个请客吃饭的食客忽然扣头请罪,承认他们私底下收了王招娣五十两银子,做的事情就是把卢三在越好的时间段引到食为先去吃酒。
“我们也没想到请人吃饭还能吃出人命来,我们真的没想过会出这样的事,只是王招娣给的太多了。”
白吃一顿饭还赚五十两银子,这差事换了任何人都会去做。
“我们只是犯了大多数又穷又馋的酒徒会犯的错而已,可扪心自问,换了在场的任何一个喜欢灌黄汤的爷们,恐怕你们也会答应吧?谁能想到大庭广众吃顿饭还能吃死人呢,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!”
两位证人顺利变成弃暗投明的污点证人,这回是彻底把王招娣捶的死死的了。
人群反倒是安静下来,原本的咒骂和鼓噪全部消失,主审和吃瓜群众全都静候犯罪嫌疑人狡辩。
“我娘……我娘不是这样的人!”
忽然传来一声明显中气不足的声音。
何小满不用看也知道,此时唯一还肯帮她说话的,除了兰叶就只有她的那个病弱的好大儿。